木子跟在广州工作的一个同学喝酒，在天河棠下马路夜市的大排档里，几瓶珠江纯生下肚以后，他便有些神情恍惚。同学看得出木子心情有些压抑，因为大学四年同班，大家都知道木子就是一个话不多，爱学习，真诚坦率的人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，往往表现得更沉默石化。木子也知道同学两夫妻两地分居，关系也不是很好，但同学是性情中人，偶尔会去放纵一下，泡吧泡妞啊什么的。两个苦闷的人对酒浇愁，同学就说结啥子婚罗，一个人自由自在，神游四海，就算是结了婚，现在又能说明什么呢，还不是一张纸，有什么约束力。木子反对，我们七十年代的人呢，还是老套思维，什么都求稳定，放不开啊。不过说真的，家这个东西，责任比爱啊，性啊，情啊什么的来得重要，总觉得跟拴了线的蚂蚱一样，偶尔蹦蹦，但蹦不出那个绳索的圈套。同学说，现在那还讲什么爱情，网络时代，快餐消费，激情碰撞，顺其自然，该分就分，能合则合，想得太长远，累，原则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开心快乐。呵呵，你这种观点跟我一个同事的理论很很接近哦，说男人没有情人，不算男人，没有得过性病，不叫成熟，惊人之论啊，我不敢学，也学不来。木子打起了哈哈。

这个时候手机响了，木子拿起来，媳妇的电话，问在哪里，跟谁在一起，怎么下班不回家，得到一五一十的回答后，媳妇挂掉了电话，因为她见到木子的同学，也见过同学的老婆，知道木子没有撒谎。木子也觉得酒喝得差不多了，跟同学两个大男人也没有什么其它好娱乐的，同学提议说去按摩，马上又跟上一句说你不太合适到那种场合去，上了按摩床跟僵尸一样，还是不去了，你早点回家吧，我自己去。

回到家的时候，快十点了。刚坐下，家里电话响起来，一接，是母亲打来的。这段时间给家里打电话比较多，无非是问问建房的事情，父母亲的身体怎么样，家里农活忙不忙，村里有谁有喜事，又有那些在外面工作的人回家探亲了，亲戚朋友近况怎么样之类的，反正是没话找话，鸡零狗碎，说正儿八经事情的倒少有。木子有点疲倦，就问母亲近来有什么事。母亲说家里倒没什么事，感觉木子没打电话回去，心里乱糟糟的，所以打电话过来问一下，是不是木子遇到什么事情，又问他媳妇有没有为难他，孙子谁在带。木子有时候觉得女人比较罗嗦，半句话能说完的事情，可以讲半个小时。母亲打电话过来，要不是说心里乱，有心灵感应一样的，问木子一家人是不是平安，要不就是家里电话响，又没接到，她不会按电话号码查询键，没接到的电话首先就是打给木子，问木子刚刚是不是打电话回家了，要不就是有事没事，东聊一句西聊一句，每次必问孙子长得怎么样了，有什么新变化。木子也知道母亲放心不下，老人家都是这样的，随时随地都牵挂着后辈，但老是颠三倒四，有时也挺让人心烦的。木子心情不好的时候，就冷冷地说，有什么事吗，直接说罗。母亲又说没什么事情。木子说没事那我就挂了，有事再联系。母亲的声音就听起来很失落，往往是她比木子挂电话更快，好象很怕木子把电话先挂了，让她拿着空话筒听到寂寞一样。正是因为这些事情，有时候木子觉得母亲让人怜惜，其实很多农村老人都是如此，村里有个年轻后生，那后生跟木子年纪差不多大，前几年来广东打工，在外面学坏了，抢劫强奸，被判了死刑，结果他母亲听到消息，一下子就疯了，他父亲七十多岁一下子就瘫了，现在两个老人只得投靠后生的姐姐，也是忍辱偷生。

木子在书上读到一个故事：一对父女，过马路的时候，父亲说，女儿，你拉紧我的手。女儿说，爸爸，不是这样，应该你握紧我的手。父亲说，这有什么不一样吗。女儿说，我拉住你的手，在不能坚持的时候，可能我会放手，而你握紧我的手，在危急的时候，你却不会放开我。木子又记起若干年前，父亲跟自己一起去赶集，说要带他去镇上理发店里理发，顺便买点化肥农药之类的。父亲去买东西，木子去理发。那个三十出头的理发师傅跟木子说，刚才是你爸爸吧。木子嗯地一声。理发师傅看着木子父亲离去的身影说，父亲爱儿子肯定多一些，儿子爱父亲肯定少一些。木子从来没听过这种理论，怀疑道：不会吧，大哥。理发师意味深长地说，你信不信罗，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这个道理了，反正我也说不清，感觉确实是这样。当时木子还是一个懵懂的初中生的，那会想到这个问题，现在回想起来，确是人生的实况啊。

媳妇没有回来，木子察看了房间，打电话一问，才知道是去洗头了。媳妇每周至少洗两次头，办了一个美容卡，每洗一次好象二十五块，接近一个小时。木子就嘀咕，说洗头还不简单，在家里就可以解决啊，干嘛还用到外面去洗呢，又不是去参加什么宴会或有什么重大活动，平时自己搞掂不就行了。反正嘀咕还是嘀咕，媳妇头还是照样到外面去洗。木子也就不再管了，反正她自己掏钱，爱消费就去消费吧。

木子洗完澡，坐在椅子上看电视，过了半个小时，门锁响动，媳妇开门进来，披头散发的样子，提着一袋超市里买来的什么菜啊肉啊的。木子不说话，继续看电视。媳女不说话，换拖鞋，把东西哗啦啦地往冰箱里塞，然后就吧哒吧哒地穿过客厅，一屁股坐在椅子的另一头，开始吃茶几上的水果什么的。